“当然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粮种改进,黔首们只要多花费一点力气就能换到很大的收获,黔首们看到希望,自然才愿意努力嘛。”赵不息最后总结:“创新才是第一驱动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嬴政问:“那做工的黔首获得工钱,种地的黔首用粮食换钱,粮商也获得利润,那岂不是唯一受到损失的就是你,你支付给黔首颇高的工钱,只出不进,就算有千万金也撑不起这样挥霍吧?”朝廷尚且可以通过税赋达到收支平衡,可赵不息是没有税收权的,她尽管可以通过河内郡郡守陈长来安排各项政策,可收上来的税收也只会进入河内郡的仓库而不会进入赵不息自己的仓库。雇佣黔首做工,这些钱可都是赵不息自己出的。赵不息叉腰:“这就是涉及到经济循环的原理啦!”“我将钱支付给黔首,黔首富裕了,所以他们肯定要将多出来的钱用于消费对不对?”赵不息得意挑眉,“他们有钱了就不会满足于只吃糙饼了,他们会想要吃肉,想要更舒服的衣服,还会想要喝酒,他们也想要更大的房子。”“而附近几个县一大半卖这些东西的店铺都是我开的!整个河内郡的三十二支专业建筑队也都是在我名下的!”赵不息将自己右手中的毛笔换到了左手中,得瑟地向着嬴政炫耀。“钱只是从我的左口袋转移到了我的右口袋,我并没有失去我心爱的金子。”嬴政看着赵不息小得瑟的模样,忍不住被她的得意给逗笑了,抬起手轻轻用食指指节扣了一下赵不息的脑门。“小贪财鬼。”赵不息哼哼唧唧:“我这是将钱流通出去了,我和黔首双赢好不好。黔首们从我这里得到了钱,然后拿着钱去买肉买酒盖房子送他们孩子去学堂,他们成功的将他们的劳动力换成了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个个都对我感恩戴德,还叫我恩人呢。”“流通起来的钱才叫做钱,不能流通的钱就是一堆除了好看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的金子。”这个话听起来颇为古怪,嬴政想了想,不太明白。不过没事,身为帝王并不需要事事都知道。他只要知道自己手下有人擅长这一道就可以了。嬴政哂笑,打趣道:“这倒是和管仲治民颇为相似,不息是我的管仲啊。”赵不息听着却撇撇嘴:“我是管仲倒没什么,你别是齐桓公就行,齐桓公不听管仲之言亲近小人,最终一代霸主竟然活生生被饿死在宫中,下场可不太好。”“齐桓公……”嬴政轻蔑一笑。寻常人不配鄙视齐桓公,可嬴政却是实打实看不起齐桓公,事实上,除了自家秦国的历代先君之外,历朝历代历国的君王就没有嬴政看得起的。一个最大的野心也只是称霸诸国,做诸国盟主的齐桓公,嬴政是真的瞧不上眼。自己国家强大不趁机吞并天下,反而只满足一时称霸,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嬴政鄙视了。“晚年昏庸到连几个佞臣都无法操纵,身为君主竟然被臣子活生生饿死,尸体被虫蚕食了六十七日才得以入土。”嬴政嗤笑一声。“这样的无能之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论?”赵不息心想,自己便宜爹本事确实是有一些的,就是总爱吹嘘,眼高于顶。齐桓公好歹是春秋五霸,人家晚年的确是昏庸的有点过分了,可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代雄主。你一个商贾,有点本事,还敢看不起人家春秋霸主来了。看来自己造反时候有要紧的事情也不能交给便宜爹,骄纵而轻视他人,这不像是能成事的模样。不过面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要不然她便宜爹又要恼羞成怒弹她脑门了。于是赵不息只敷衍着:“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嬴政觉得赵不息是在敷衍他,又找不出什么证据。“快写快写,等你写完这个小册子我就带你出城打猎。”赵不息看着嬴政手上的动作慢了还是不是催促一下他。看在赵不息鞍前马后的给他捏肩膀、倒茶的份上,嬴政也只不满轻哼了一声,笔下奋笔疾书,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写完了《征夫必看:徭役需要注意的九十九条秦律》。书房之中已经点起了蜡烛,外罩了一层玻璃灯罩的蜡烛摆满了整个书房,将书房照得宛如白昼。罩了玻璃灯罩以后的蜡烛就不用怕距离书本过近会灼烧人和纸页了,所以整个书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蜡烛,十分明亮。嬴政沉浸做事,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写下最后一行墨字,搁置下毛笔,转了转微酸的手腕,嬴政下意识抬眼看向窗外,这才意识到天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黑透了,他转目看向桌案对面埋头处理事务的赵不息。窗外夜凉如水,几声虫鸣稀疏。是个赏月的好时候。
嬴政看着赵不息的侧脸,赵不息平时一向是带着笑的,偶尔假哭两声骗一骗他的同情,可总是表情生动活泼,似乎把快乐和不快乐都写在脸上。而嬴政的性格,少年时期阴翳隐忍,后来掌权之后则是严肃不苟言笑。尽管容貌相似,可因着性格截然不同,在旁人甚至是嬴政自己看来,两个人都没什么除了脸之外相似的地方。可现在,赵不息埋头处理事务,神色平静,略有些严肃,眼睛微眯着,烛光下面部的棱角更加锐利。活脱脱就是一个少年版的自己。嬴政忍不住轻笑一声。赵不息十二岁,再过几个月也就要十三了,自己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正是父亲死亡,秦国短短四年连死了三王,国家动乱,敌国虎视眈眈的危急存亡之际。那时候自己才刚刚归秦没几年,秦话刚刚说利索,没有得到父亲的任何教育和帮助就被仓促推上了王位。记忆中的这个年纪,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只有慌张忐忑和一丝登上秦王位的终究还是我的暗喜,其余的记忆倒是没有多少。而他的其他公子公主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和其他孩子的相处时间并没有多少,他的孩子太多了,嬴政自己也太忙了,一年中就算每个子女只陪伴他们一天,三十多个子女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而身为天下之主的嬴政甚至不可能空出一个月的时间来陪伴子女。这样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同坐一室,安静地各自处理自己事务的静谧时光,嬴政也是第一次享受到。听到嬴政的轻笑声,正处理事务的赵不息慢了半拍地抬起头来,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嬴政含笑的眸子。赵不息眨眨眼,没能和自己正享受亲子时光的老父亲共情。“书写完了吗?”赵不息歪头询问。嬴政心情好,也就不和赵不息计较她又不喊爹的事情了,拿起墨迹刚干的书往赵不息面前晃了晃,顿时勾的赵不息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赵不息拿到书之后顿时喜笑颜开,一边殷勤地给嬴政捏手,一边拍马屁:“真不愧是您啊,竟然一下午就写出了一本专业书。天下才华共一石,您独占八斗,天下人平分二斗矣!”这是大文学家谢灵运夸奖曹植的彩虹屁,自然排的很有水平,让听惯了赵高拍马屁的嬴政都觉得很舒服。嬴政眉毛微挑:“你说的倒也不失为实话。”他就是秦律的制定者之一,对于秦律自然是十分精通,规则的制定者才是最熟悉规则的那个人,天下间能比他更熟悉秦律的人,可能也唯有李斯一人。不过李斯很惜命,就算是赵不息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我觉得在对秦律的熟悉程度上,你和我爹比就是个垃圾。”,李斯也会连连点头并且表示“陛下就是比我强一万倍”。“那我明天就可以陪你一起打猎了。”赵不息笑眯眯的,“本来我还以为你要两天才能写完这本书呢。”什么叫陪我一起打猎?嬴政不满地压了压嘴角。情商点满的赵不息顿时笑嘻嘻道:“不对不对,是麻烦您陪我一起打猎。”嬴政心情这才又愉悦起来。左牵黄右背弓,骑着矫健的宝马,赵不息和嬴政带着一群人在平原上飞驰,追赶着前方的猎物。赵不息喜穿红衣,嬴政还曾笑她爱穿楚服,因为这时候唯有楚国的服饰鲜艳亮丽,可是骑在马上红衣就很好看了。飒沓宛如一颗红色的流星划过怀县外的平原。嬴政也不甘示弱地驱马追逐着赵不息,他的骑术比赵不息要娴熟,赵不息还是更习惯有马鞍和马镫辅助骑马,只是马镫属于战略级别的造反技术,要藏着掖着,不好拿出来显现人前,所以现在的赵不息是空骑着马的。而嬴政已经这样骑了几十年的马了,平日也喜欢骑马在咸阳宫中的马场溜一圈,骑术比赵不息要精湛许多。所以即便是嬴政身下的马比不上赵不息的玄兔,二人的身位也没有差太多。“逆女,你何时才会喊我一声爹?”骑在马上,嬴政对赵不息大声道。赵不息狡黠:“不就是一个称呼,你在意那么多干什么?”“你这逆女,我……有刺客!”嬴政正要回答,多次被行刺养出来的对危险的敏锐感忽然让他在这一刻毛骨悚然,嬴政下意识扭了下头,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一支自身后射过来的利箭。嬴政这瞬间瞳孔放大,许多次面临危险时候的机敏再次让他在瞬间做出了反应动作。——他往前扑了一下,带着还有点懵的赵不息从马上滚到了草中。而远处,听到嬴政声音的蒙毅和一众侍卫顿时加快了马速,拼命往这边敢。就在被嬴政扑下马的瞬间,赵不息脑中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我就是让韩信带着甲士跟着陈平去和那些贵族讲讲“道理”,让他们自愿捐献一点物资出来资助征夫,他们就要刺杀我吗?至于吗?不过赵不息也只是因为自己第一次遭到刺杀业务还不熟练才有这么半刻犹豫,在反应过来之后,赵不息已经被嬴政扑倒在草上了,索性为了打猎,她们找的这片地方水土丰茂,地上铺满了野草,不至于让二人摔出什么事情来。可赵不息还是清楚了听到了耳侧嬴政的闷哼声,同时感受到了嬴政按在自己后脑处的手。几次翻滚后,二人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