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没剩多少气力了,攥着腕的手收不了太紧,却还在执着于讨要?一个答案:“仅是朋友,是不是?”
池白榆恼蹙起眉,声音也被?风刮得不成调:“是!是!你能不能先?帮着把袍子撕了,挡着太阳?”
她是有恋爱的想法,却从没考虑过秋望筠。他俩打小就认识,而在她看来,友谊要?比爱情更长久,况且他也从没与她提起过这些。
但她刚说完,右眼?就被?一束光刺中,晃得她眼?前漂浮起虚影——是一束日光穿透了他的左眼?,那只眼?眸像是被?熔岩烧融的黑曜石,流淌出漆黑的水雾,缓慢划过他的面颊。
那滴水雾最终滴落在她的脸上?,温热的,紧随而至的又是钻入骨头缝里?的凉。
“风大,便有衣袍遮挡也无济于事——今日之事无需多想,如你所见,我已是鬼魄,千百年前就死了。”他的喉咙也开始碎裂,筛下细碎又繁密的光点,声音轻下去、缓下去,也像是一缕青烟,飘散在这空荡荡的山崖间,“只不过今日亡魂肯去而已。”
末字落下,他似乎已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再也没法抱住她,双臂一松,近乎压在她身上?。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尚且完好的右眼?斜挑而起,便瞧见了那轮金灿灿的暖阳。
他眼?也不眨地望向云际,渐渐地,那轮太阳像是被?火烤化了一样,往下流淌出熔金般的色泽。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并非是太阳在融化,而是他的眼?睛经?不住这般灼热的炙烤,在一点点融碎。
池白榆倏然?回神,越过他,她看见银无妄也跃身而下,似想用妖气捞住他俩——冰雾如绸缎般抛下,眼?见着就要?靠近他们。
她不由得伸出手,也想抓住那截近在咫尺的绸缎。
就差一点儿。
她的手合拢又舒展,却怎么也抓不着。
又一次伸出手去抓时,她忽觉身子一轻。
原本压在身上?的重量轰然?散去,她僵硬移过视线,却见上?一瞬还压着她的人,转眼?间就散作黑雾。
有何物掉落在她的心口附近,而那些黑雾也游移至她的身后,托起了她。
被?这层黑雾托着,她在半空停滞一瞬。
随后,雾气也尽数消散,她摔躺在地面。掉落在她身上?的东西蹦跳着,最终落入她的手中。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移过视线,看见那是枚残缺不全的漆黑石块。比铜钱大不了多少,形状不规则,冰冷异常,握在手中还有些硌人。
过了好几息,绸缎般的冰霜如月华倾泻而下,卷裹住她的腰身。
随着半空中的银无妄收力,冰霜将她向上?拉去,拉向已不再裂开,转而开始急速收缩的缝隙。
眼下没多少时间容她犹豫,池白榆攥住那枚“石块”,回看了眼?地面。
渊底的地面崎岖不平,空空荡荡,没留下半点痕迹。
仅能瞥着一点尚未被风吹散的灰烬。
在被?送入缝隙的刹那,她听见银无妄道?:“屏息凝神。”
池白榆抿紧唇,收回视线,屏住了呼吸。
历经?一瞬的昏暗,眼?前的景象又再度浮现。
半空漂浮的五彩梦珠、空荡无人的各式建筑,还有站在身前,手里?拎着三炷香的子寂道?人。
“贫道?未曾想过会这般快——不知白榆姑娘现下思虑得如何?”他轻笑着问,“可还坚持术法无用?”
池白榆紧盯着他。
从第二?层梦境中清醒过来后,她也大致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了。
要?不是银无妄及时用妖气压下渊底的罡风,那这场狂风极有可能席卷整个白雪城,城中百姓——连带着她的爹娘挚友,八成都会死在这场狂风之下。
虽然?梦境是假的,可也令人怒火中烧。
她又想起在最后一瞬托住她的那团黑雾。
那渊底的罡风强烈难挡,要?是没伏雁柏的鬼气挡开,她的魂魄多半会七零八碎。
而这一切,仅是因为他要?证明术法精妙。
她的心底翻涌起更多恼怒,那怒火越烧越旺,气得她连手指都在发麻。
但恼怒到极致,她的神情反而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