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项氏一行人该和赵不息分别的地方了。天色微凉,林风吹过,项氏一行人带着虞姬一家和赵不息辞行,他们要继续往南走。项梁凑过去找范增去了,剩下赵不息和项羽告别。项羽背着被布条缠住的重枪,笑呵呵地拍着赵不息的肩膀:“阿姁啊,我实在是欣赏你,不如你跟着我叔父来楚地吧。等到吾叔侄杀了那秦暴君成就大事,就分封你为赵王如何?”啊这……赵不息目瞪口呆听着项羽的招揽。她怎么觉得这番说辞这么熟悉呢?赵不息看着项羽,心想你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偷偷抄我画的大饼,真不害臊啊。“其实我也很欣赏你,要不然你以后跟着我干吧,我成大事之后给你封侯。”赵不息诚恳看着项羽。封侯拜相,给项羽封侯可以,至于拜相……赵不息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江山的。项羽被赵不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话术给逗笑了,他嘲笑赵不息吝啬:“我愿意将你封为赵王,你却只愿意给我封侯,阿姁,你也太小气了。”“你年纪还小,封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当然赵不息也根本就不相信项羽的鬼话,项羽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分明是贵族出身,可在封赏上却还不如出身更低的刘邦大气。项羽是那种嘴上说的好听,行动上一点都不做的渣男,他手下的人立了功,项羽会十分亲切的和手下称兄道弟,然后说要封你为王赏你千金,结果手上的印玺就是攥着不往封赏文书上盖章,封侯赏金都很吝啬。哦,这也是为何后来英布等人会背叛项羽的原因之一,只画大饼不涨工资。赵不息心想,她虽然也画大饼,可是等一起齐心协力把大饼做出来之后她是真的分饼给属下的,作为主君,她可比项羽合格多了。听到赵不息的话,项羽嗤笑:“你比我还小三岁,我若是年纪小,那你岂不是只能算得上稚童。”却也没有继续招揽赵不息。赵不息和项羽两个人心中都清楚,对方绝对不会是愿意屈居人下的人,赵不息不愿意让项羽给她封王,项羽也不愿意赵不息日后给他封侯。项氏一行人辞别了赵不息,虞姬临走之前红着脸塞给了赵不息一个香囊,说是礼物,挂在了赵不息腰上。赵不息看着项羽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感慨地叹了口气。“主君何故叹气?”一侧的范增忍不住询问。赵不息摇头道:“项羽英勇,却注定和我是敌非友啊。他的心气太高了,日后必定是一代枭雄。”“项家叔侄的确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范增和项梁是多年老相识了,他比赵不息更清楚项梁是什么样的人。范增提议:“既然主君觉得那只猛虎有朝一日会噬人,为何不趁着他年幼诛杀他呢?”语气之自然,仿佛项羽的叔父项梁不是他的多年旧相识,而是他的多年仇敌一样。不愧是能在自己不占理的时候还能主导鸿门宴这等凶狠计策的谋士。赵不息有点心动,摸摸下巴,随后又摇了摇头:“项羽有万夫莫当之勇,若是想要诛杀他,至少要出动三千军队在平原地区围剿才有万全把握,冒着被秦朝廷剿灭的风险杀项羽一人,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范增惊骇:“此人竟有如此之勇?”赵不息肯定地点点头,十面埋伏之后,项羽带着八百骑兵突围,他一人一路斩杀数百人,而后在乌江边将自己的马送给了乌江亭长后,又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按照这个勇猛程度,没有数千军队根本没法绞杀项羽。“不过此人优柔而寡断,虽然武力勇猛无二,却只能为将为帅而无法为王,不足与谋。”范增给出了一针见血的评价。在历史上,范增是在经历鸿门宴项羽放走了刘邦之后才怒而斥骂项羽“竖子不足与谋”的,而在如今,跟随了赵不息数年、和陈平张良萧何等一众聪明人交往密切的范增,眼界更加开阔,在短短的数日交集后,就对项羽做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赵不息盯着项羽离去的方向,感慨:“若是他只是勇猛也就罢了,我愁就愁在,项羽不只是个人武力勇猛,带兵的本事也堪称举世无敌啊。”“堪称?”范增敏锐地抓住了赵不息话中的关键信息。“单论带兵作战的本事,项羽和韩信不相伯仲。”赵不息给出了评价,“不过项羽的优点突出,缺点也很明显,韩信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而项羽则是从来不打有准备的仗。”范增知道自己的主君在识人用人上十分精准,也不怀疑赵不息对项羽和韩信的判定,他抚着胡须轻笑:“主君既然不忧虑,那想必一定有办法对付他。”赵不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后就是接着赶路,顺着驰道,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时间,赶在了天黑透之前赶到了沛县。赵府沛县分府一直有专人打扫,随时都能居住,不过赵不息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大摇大摆钻进了对面的吕府。吕公自从管家大权被子女们一致剥夺了以后,就闲在家中,整日无所事事,经商也不干了,毕竟他辛辛苦苦跑半个月去外地行商,赚的钱来没有他女儿坐在家中一天得到的分红多,别说有黑石制糖厂股份的吕雉了,就连开了个养猪场的小女儿吕嬃都比他能赚钱,吕公干脆就不赚钱了在家中闲着。一开始,吕公还很不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往常人家登门拜访他,都是因为他是吕公才来拜访他的,而如今来拜访他的人却都是因为他是吕雉的父亲才来拜访的他,吕公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直接就闭门不见。于是被迫退休的吕公就更加清闲了,整日无所事事,好在他的长子吕泽已经有了儿子,吕父就主动将他的孙子吕台接过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倒也能打发寂寞时光。吕公正在花园中教三岁的大孙子背书,并不看书,而是吕公念一句,虎头虎脑的吕台就奶声奶气的跟着复述一句。“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吕公念一句。吕台奶声奶气:“固执的道者,穷亦乐……”“是‘古之得道者’。”吕公纠正小吕台的发音。一老一幼正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吕公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窜过来,吕公揉了揉眼睛,天色有些黑,莫不是他看错了吧?那个竖子不是该在河内郡吗,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中?等赵不息经过花园时,吕公终于确认了带坏了自己孝顺女儿的竖子又擅自闯入了自己家中。吕公冷哼一声,大声告诉自己的孙子:“台,你要好好学习学问,要尊重长辈,知晓礼节知不知道?”虽说是说给吕台听的,可声音之大,匆匆走过去的赵不息听得一清二楚。赵不息不乐意了,特意折返回来,瞪了吕公一眼:“老头,你什么意思?”“台,你以后要懂礼貌,见到长者要称其为公,万万不可称呼长者‘老头’,这是一种失礼的行为。”吕公吹胡子瞪眼的教导自己的孙子。“你记住大父教导你的道理了吗?”吕台才三岁,连自己手指头有几根都数不清楚,听到自己大父怒气冲冲的询问之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吕公这才满意了,对着赵不息痛心疾首道:“唉,尊敬长者的道理,三岁的孩童都知晓,可一些身高已经超过六尺的成年人却不知道啊,真是礼崩乐坏啊。”这糟老头子……赵不息都无语了,不就是把你的乖乖女儿带成叛逆女儿了嘛,至于记恨她这么长时间嘛,赵不息正想着,忽然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她从兜中掏出一个包着油纸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硬糖,这是掺了山楂汁做的糖块,虽说做工还很粗糙,但是放在这个时候,水果味道的硬糖,已经是能让所有孩子都喜欢上的零食了。
赵不息走到吕台身边,把糖块递给了吕台,柔声道:“你叫吕台是吗?真可爱啊,来,姨姨给你糖吃。”吕公瞪了赵不息一眼,嘴上说着“不许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可动作上却没有制止。他虽说不喜欢赵不息,可也知道赵不息不会做危害吕雉亲人的事情。吕台正是馋嘴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小孩见到了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听到赵不息说这是糖,曾经喝过糖水模模糊糊知道糖是甜甜的东西的吕台想都没想都把糖块往嘴里塞。刚塞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就迅速把三岁小孩给征服了,吕台咔嚓咔嚓嚼着糖,口水从嘴边流下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已经粘在了赵不息身上。“姨姨,还要。”吕台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抱着赵不息的大腿撒娇。赵不息丝毫不介意小屁孩抱着自己的大腿,她笑眯眯蹲下来凑到吕台耳边耳语了几句,吕台有些犹豫,赵不息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硬糖。“这个是橘子味,这个是桃子味……”看着赵不息掌心那一小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小屁孩吕台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两只眼睛死死黏在赵不息掌心上。赵不息小声蛊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大父就算再生气,难道他还舍得揍你吗?我可就只在你家呆一天,要是错过了这次,你以后可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糖了。”吕台年纪还小,不太懂道理,可也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顿时就急了,胡乱点着头:“我干,我干,我要糖!”赵不息很守信用地把掌心中的一半“定金”塞到了吕台的小兜兜中,另外一半尾款则要等到吕台做完答应她的事情之后再付给吕台。当看到赵不息在自己乖孙子耳边说话的时候,吕公心里就咯噔一下,还没等到他开口将自己的乖孙子喊回来,吕公就看到一脸慌张的吕台冲着自己跑了过来。吕公还以为赵不息恐吓小孩了,正想安慰自己乖孙,吕台却一口唾沫吐在了吕公衣服上。吕公低头看看自己沾了唾沫的衣角,又看看知道自己做了坏事而一脸惶恐的乖孙子愣住了。“哈哈哈!”赵不息得逞,大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一抽一抽的,捂着肚子将手中剩下的一半糖裹着油纸扔到了吕台怀中。“哈哈哈……做得好,姨姨下次过来还给你带糖吃。”这一句话,无疑是戳中了吕公的怒点,他愤怒地抬起头:“赵——不——息!”“你这竖子竟然坏到连三岁的稚子都要带坏!”吕公愤怒的双眼都要喷火,化身为比前两日遇到的那只恶虎更加凶猛的凶兽,怒气冲冲的对着赵不息咆哮。赵不息嬉皮笑脸的冲着吕公做了个鬼脸:“嘻嘻,我要是不带坏孩子,岂不是辜负了吕公对我的评价了?我有事情先走了,吕公息怒,万一气坏了身体……那就只能躺在病床上看我嘲笑你喽!”话罢,嗖的一下就跑没了影子。留下原地气得跳脚的吕公和咔嚓咔嚓咬着糖块傻乐的吕台。赵不息对于带坏了小孩这事一点愧疚都没有,她可是要造反的天字第一号反贼,造反这种“坏事”都干,带坏一个小孩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何况要是一个小孩这么轻易就能被她带坏,那只能说明这个小孩本身受到的教育就不行。吕雉正在卧房中准备安寝,却听到了吕父那一声中气十足、传遍了整个吕府的怒吼,先是惊讶,而后瞬间就回过了神来,嘴角高高扬起。“这两个人。”吕雉无奈,她父亲和赵不息仿佛八字不合一样,一见面就要吵架,偏偏她夹在中间,还不好劝架,只能当作不知道。想了想,吕雉的心终究是偏到了自己好友这边。父亲年纪这么大了,不息才十二岁,肯定是父亲先挑事的,真是的,父亲就不能让一让不息吗,不息……还只是个孩子啊。“吱呀~”卧房的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敏捷地窜了进来。吕雉笑眯眯的看着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赵不息,毫不意外赵不息会摸到自己房中。“阿雉!我想死你了!”赵不息把外衣一脱,敏捷地扑到了吕雉床上,抱着吕雉胳膊使劲猛蹭。吕雉也不拒绝,只笑着掀开了被子,却是早就已经给赵不息留下了位置。“不是来信说明日才能到?”吕雉问道。赵不息兴冲冲:“本来是派了门客快马先来告诉你一声明天才能到,结果忘了这条驰道新修过,路况顺利,又加快了一点速度,结果天黑前就到了,所以没来得及派人先通知你,我就自己来啦!”“这一路可顺利?”吕雉虽是嘴上询问赵不息,视线却在床脚那一堆赵不息脱下来的外衣上停住了。一堆衣服上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赵不息的腰带。可重点不是腰带,而是赵不息腰带上挂着的虞姬送的香囊。“相比不息一路上有挚友在侧,软玉伴眠,自然不亦乐乎吧。”吕雉收回了视线,语意不明道。赵不息竟然有自己是个渣女的错觉。“没有啊,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阿雉了!那个香囊是我路上帮了一个女子,她送我的谢礼。”赵不息靠着吕雉撒娇。吕雉这才满意了,和赵不息凑在一起聊天。唉,她周围的大才,怎么一个比一个爱吃醋呢。真是甜蜜的烦恼啊。赵不息无奈想,话题却渐渐步入正题:“阿雉信中说要去往齐地,为何忽然有了去齐地的想法?”吕雉轻描淡写:“楚地对女子掌权的包容比不上齐地,我在沛县为沛君将近一年了,却只掌握了周遭三个县,在往外,势力扩展就不太容易了。”说出来只是一句话,可凭借赵不息对吕雉的了解,若不是的确到了极为困难的境地,吕雉是不会轻言离开的。赵不息和吕雉掌权的途径不同,赵不息是通过陈长等门客和黑石学堂出来的数千进入官吏体系的弟子掌握权力,她本人则是通过名声、经济和私兵来操纵权力网络,所以她隐藏在暗地,逐步渗透着她的触手能到达的地方,用的是幕后黑手式的权利操纵,表面上她只是一个爱做慈善体恤黔首的贤人,所以掌权途中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刁难。可吕雉,她是坐在了沛县县令的位置上,是明面上的官员,被无数目光直视着。她当然可以做官了,她也当然可以扩张势力了,秦律没有禁止女子为官嘛。可是,她要面对的是更多的刁难。吕雉感受到了赵不息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她轻笑着拍拍赵不息的肩膀:“其实在泗水郡也不是扩展不了黑石的势力,那些人还阻碍不了我……只是我认真考虑之后,觉得在齐地会更加顺利而已。”秦地和齐地是七国之地中对于女子掌权最为宽容的地方,因着大秦宣太后和大齐君王后的掌权经历,他们两国对女子掌权是要宽容许多的。尤其是齐国,君王后是齐国建的母亲,掌握了齐国四十年的实权,在她掌权期间,齐国没有发生过一次战乱,和其余诸国的关系都很友好,从她的称号“君王后”上就可以看出来。君王在前,王后在后,齐国往前四十年的君主虽说名义上是齐王建,可实则是这位君王后。在齐国,认为君王后是齐国国君的齐人远远超过认为齐王建是齐国国君的齐人,在君王后执政四十年的影响下,齐地女子为官的风气也远胜于其他各地。!